中国最不内卷的城市在哪

2023-12-27 06:51:05 | 作者：b体育

　　景德镇是突然火起来的。在今年的小红书十一旅游城市热度报告中，景德镇位列前十名，力压众多二线城市，成为今年黄金周的最大黑马。据文化和旅游部测算，景德镇国庆假期首日接待国内游客达到了37.76万人次，同比增长55.07%，旅游总收入4.91亿元，同比增长83.27%。

　　突如其来的人流让出行系统瘫痪，对此深有感触的是出租车司机，一位师傅说道，今年是景德镇旅游的元年。

　　景德镇，一个和陶瓷绑定起来的城市，在文旅行业兴盛的今年，景德镇借助得天独厚的条件，成为年轻人假期游玩的热门目的地。涌入的人流和消费，让这座仅有一百多万人的小城超负荷运载，即便在日常，景德镇的陶溪川、御瓷厂、陶瓷博物院等景点也不缺少前来打卡的游客。

　　多年前，老年旅游团带货模式曾滋养起一批陶瓷厂，但在“瓷都”景德镇，几乎看不到跟团游客。来此的多是年轻人，他们在社交媒体被种草，怀着一种文艺青年所共有的情绪，来此观赏留念。

　　更为实际的是，这同时是一群极具消费力的群体，给景德镇的交通、餐饮、酒店带来前所未有的商业宠爱。当然，首当其冲的是陶瓷。从十元三串的陶瓷手串，到数千元的陶瓷艺术品，没有一个人可以空着手走出景德镇。

　　景德镇乐天陶社集市，位于景德镇雕塑瓷厂，是游客聚集地之一。每周六，这里会举行集市活动，慕名而来的游客前来扫货。

　　乐天陶社的创立者是郑祎，策展人，同时也是国际知名的陶瓷艺术家，她的作品、一件由3万5千只瓷蝴蝶组成的汉服，曾在大英博物馆展览。2008年，她开办了乐天集市，并一反常规地为集市设置了门槛，在此售卖的作品必须兼顾艺术性和原创性，青年创客必须提交申请书并通过筛选，才能在这里摆摊。

　　筛选机制为乐天集市带来的是先锋且具有青年气质的作品，年轻人开始在此聚集流，短短几年便成为景德镇具有代表性的商业地标。集市这种形式也在之后的时间里逐渐开枝散叶，成为景德镇的一大商业特色。

　　包括乐天、陶阳新城、陶溪川在内的多个集市，为后来景德镇在互联网社交平台的火热创造了基础，同时也为青年艺术家们提供了赚取温饱的场地。

　　2014年，王嘉峥毕业于西安美院陶艺专业，来景德镇做毕业作品时遇到了爱情，从此成为一名“景漂”。妻子是景德镇本地人，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大学。夫妻二人有着同样追求，慢慢摸索后，他们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，开始在乐天申请摆摊，并开启了自己的工作室。一周有六天做陶瓷，一天摆摊。之后多年，他们大都延续这样的工作状态。

　　王嘉峥刚来到乐天的时候，一切还很粗犷，从门口走进来，无论是老板还是工人，裤脚上都得沾着泥。几年间，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
　　2020年之前，王嘉峥游走于集市之间，生活主要依赖于摆摊。当时，全国各地的游客、陶瓷商人、餐饮老板簇拥来此采购，一些艺术爱好者，每周的必修课便是飞一次景德镇。蜂拥而至的人群为景德镇的集市带来商业活力，王嘉峥一天最高收入可以达到七八千。

　　转折疫情之后，出门的人越来越少，摆摊成为奢望，在这样的环境下苦苦支撑了一年，王嘉峥开始尝试线上。他的作品原创度高，器型和拉花更适应年轻人的审美，作品极为上镜，所以很快在小红书和淘宝上积累了一批粉丝。在去年双十一期间，他做到了30万的流水。

　　如今，他在淘宝上每个月的流水可以稳定做到10万以上。同时，他在乐天租了一间店铺，不再依赖于摆摊。增加的出货量，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压力。尽管培养了10名工人帮忙制作，但设计出新的任务完全积压在他一个人身上，一半的天数里，他需要工作到晚上2点。对于这份“辛苦钱”，王嘉峥只是苦笑，而他身上穿的始祖鸟已经有所回答。

　　穿过乐天集市附近的一条小小巷，路过一只兔笼，和一个老兵红色工作室——里面是陶瓷做的领袖像，有一个略显杂乱的二层小院，这是Jeremy的工作室之一。

　　Jeremy来自美国，中文名叫“第五米”，是英文的音译。他拥有陶艺和雕塑两个方面的研究生学位，此前曾在美国的大学中任教。2002年他第一次来到中国，在广州生活了几年。辗转国内好几座城市，来到景德镇再也没有离开。在这里，他认识了中国女友并结婚，至今，成为一位“洋景漂”已经十几年。

　　第五米的工作室称不上整洁，甚至有些杂乱，到处都是造型各异的勺子。是的，各式各样的勺子，这些勺子形态狂野、富有想象力，很难让人把它们看做一种餐具。大半生时间，第五米一直在制作勺子，这些勺子代表了他对世界的理解和艺术想象。

　　第五米在明尼苏达州长大，居住地附近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，苏必利尔湖。如同大海一般看不到尽头。当地渔业发达，他和兄弟小时候常常去湖边扔石子，涟漪、冰层、渔船、鱼漂、枯木、鹅卵石，湖边发生的一切，都成为他如今创作勺子的灵感来源。

　　在美国，第五米是大学里的教授，但在景德镇，他像这里所有的陶瓷从业者一样，将自己制作的陶瓷勺子装到平板车上，推到集市上售卖。疫情之后，他在妻子的协助下开通了淘宝店，并在全球多地建立了买手店。

　　尽管销售渠道多元，但一柄勺子充满艺术性，并不代表它是一个好商品。长期以来，他们的工作室处于亏损状态，直至近两年，他们才凭借“卖勺子”实现对日常开销的覆盖。

　　但这无法掩盖第五米对景德镇这个地方的喜欢，他将这个地方形容成“梦想照进现实”的地方。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城市像景德镇这样，所有人都是从事陶瓷产业，整个产业链细分且成熟，每一个环节都能找到的师傅来制作。

　　而在景德镇，只要你有艺术追求，任何想法都可以实现。这里有现成泥巴店、工具店、釉料店、陶坯店，以及随处可见的公共窑，可以让大家拼在一起烧制。即便你什么都不会，只要告诉师傅你心中想要的样子，就会有成熟的绘画师傅和拉坯师傅帮你完成。

　　事实上，直到今天，第五米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公共窑中完成。他的勺子不同于普通的器物可以平放在棚板上，需要采用“吊烧”的形式。每次他需要像建筑工程师一样，把大小各异的勺子在有限的空间里搭建在一起。因为每次装窑时间过长，常常会被被窑口的师傅嫌弃，“每次都是你这个老外堵在这里。”

　　据官媒报道，景德镇的“景漂”人数达到了6万，其中有5千是外国人，也就是“洋景漂”。这些人和第五米一样，来到这里从事艺术和商业活动。

　　与鹤岗不同，景德镇不是一个因为商业没落、物价低廉而吸引文艺青年的城市，相反，景德镇是一个商业化程度很高的地方。自从古代丝绸之路起，这里便塑造起了成熟的商业文明，建国之后，新中国在这里创造了第一批外汇。

　　因此，景德镇不缺乏造富的故事。当地身价上亿的艺术家大有人在。一位受访者透露，他曾陪景德镇三大民窑之一的创办人到南昌买楼，4800万现金直接买下一条街。

　　湖田瓷社的创始人章晨体验过辉煌的尾巴。学生时代，靠一个小长假的摆摊，就可以收入数万块，毕业时，他身上已有10多万的存款。

　　如今，章晨已经是景德镇“景漂”流动党员、湖田瓷社社长。从今年11月份开始，一部分“洋景漂”在湖田瓷社的帮助下，开始在淘宝上做直播。

　　十几年前他还没有这么多头衔的时候，一天深夜，朋友带着一行人、两三辆车前来，连夜让他打开自己的展厅。随后这群慕名而来的客人将展柜中的陶瓷一扫而空。那晚上，他牛仔裤前前后后所有的口袋，都装满了厚厚人民币。

　　乱世买黄金，盛世买陶瓷，蒸蒸日上的年代，中国人人愿意支持青年艺术家。这种支持具体体现在，壕无人性地的为艺术品买单——只要你是科班出身，是学院派，且有好的师承，就足以获得市场认可。当然，章晨并没有令他的投资者失望，他的作品价格已经涨了至少十倍。

　　2015年，章晨创立了湖田瓷社，专注于陶瓷文化的传播，大部分活动经费是靠卖自己的作品筹得。他曾带领十名中国老师前往德国访学，同时与克劳斯・海瑟建立起十分友好的关系，后者是德国奥芬设计学院的院长，设计代表作品包括奥迪的四环车标。

　　事实上，景德镇陶瓷和电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八字不合。对于传统电商来说，景德镇崇尚手工制作，多是小批量或是孤品，即便是同一造型，也不能保证完全一致，这必然造成了“图文不符”的结果。从商家来说，为单一商品的链接投入物料和流量成本十分不具性价比，从平台来说，库存量为“1”的商品也没有推荐价值。而对消费者来说，缺乏购买评价和介绍体系，他们也很难对一件高溢价的艺术品买单。传统电商时代，景德镇陶瓷产品销量低，且退货率高。

　　而直播的出现，为景德镇陶瓷商业化带来更大的可能。打开相关直播间，主播大部分时间不是在频繁上链接，而是在讲故事。介绍艺术家的创作灵感、制作过程，以及背后所代表的历史人文和生活方式。低库存、孤品不再是劣势，反而会形成饥饿营销的效果。

　　盛世藏瓷是景德镇最大的直播公司之一，旗下主播达150人。老板秦永从事陶瓷交易多年，他把直播电商看做景德镇陶瓷发展的重要契机。

　　2015年前后，秦永的主阵地在文玩交易平台微拍堂，公司在微拍堂的营收规模做到了景德镇top1。2018年转战抖音，有赖于平台的红利期，秦总经历了两年的美好光景。在此之后，行业便迎来彻底爆发，随着涌入的大量玩家，行业竞争变得十分激烈，从抢夺货品，到抄袭模仿直播风格，内卷严重。

　　直播真正解决的是渠道堵塞和信息不对称问题，它使得顾客更接近艺术品的“”。一位企业负责人介绍，相比2019年之前，景德镇手工陶瓷板块最少增长了10倍。这种增长一度超过本地工匠的产能，她们甚至要去外地收购多年前从景德镇卖出的货。

　　而对秦永来说，今年以来他将重点放到了视频号和淘宝直播上。据他介绍，视频号4月份开始直播业务，现在每天可以卖出2000万的货。

　　从商业上看，景德镇走的是一个小而美的发展路径。借助“陶瓷”这个超级IP，景德镇可以对中国乃至全世界进行艺术品输出。市场顶端的优势，足以让这个仅有百万人的小城实现人均富裕。

　　然而，一个问题是，这个世界最知名的陶瓷产地，没能产生出一个大众熟知的陶瓷品牌。既没有像广东佛山那样涌现众多日用陶瓷品牌，更没有像日本京瓷在技术和材料突破，跻身世界五百强。

　　一个城市的性格往往由在这里生活的年轻人形成，景德镇也是如此。这里的经营者不仅仅是老板，同时也是艺术创作者。这也同时意味着，地摊上摆的物件同时具有商品和艺术属性，它带着经营者的孤傲。有些人偏爱，会批量购买，有时也会无人问津。在景德镇摆摊，一天卖不出一件也是常有的事。

　　景德镇陶瓷的制作本身也存在变量。景德镇陶瓷最大的特点是高温烧制，中国地方的陶瓷烧制温度一般在1000度以下，而景德镇的窑口多在1300度以上。一位工厂老板将此比喻成短跑：世界上百米跑进11秒的大有人在，但跑进10秒的只有几个。在温度的临界值上，越往上提升，难度和成本会以指数级上升。

　　再加上当地崇尚手作，材料、上釉和烧成，三个变量相互协同，这个窑烧失败了，你不知道下一个窑能不能烧成功。即便有足够的经验，也无法做到绝对的预期。

　　制作和售卖上的不确定性和景漂随遇而安的性格恰好形成辉映。当问到“面对抄袭”有什么办法时，王嘉峥回道，没有办法。当问到有什么措施应对工业化带来的低价冲击时，王嘉峥回道，我没有任何措施。

　　他说，景德镇是一个反内卷的城市，这里几百块就可以租到一间房子，到处都是集市，总有摆摊的地方，总够吃的。

　　全国各地的艺术青年们，将景德镇打造成为了一个理想之所，这里自由且开放、艺术气息浓厚，即便在商业化的侵蚀下，依旧保持着不同于地方的特质。例如，在景德镇，大部分景区都是免费对外开放。

　　御窑厂，这个曾经为皇家烧制器具的地方，在周围青砖红瓦的村落建筑的包裹下，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社区，在小红。